对话金鸡奖最佳纪录片导演徐蓓：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“纯粹”

2022-01-02 09:10:13 来源：中国消费商网作者：分享：

央广网北京1月1日消息（记者王晶）纪录电影《九零后》，2021年12月30日在厦门获第34届金鸡奖最佳纪录/科教片奖。颁奖结束后，导演徐蓓在朋友圈感叹：“这一刻的心情百感交集，感谢所有的你们。”

对于这部讲述西南联大师生教书救国、读书报国故事的片子，徐蓓的采访历时两年多，她至今记得与每个人相见的情景。90岁的焊接工程专家潘际銮，与其对话结束，他下楼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，骑上便绝尘而去，留下徐蓓等一众惊呆，都忘了记录下来。

从2017年开始拍摄，徐蓓说，自己有太多这样的时刻想要记录。电影里，“九零后”们逐一登场，不管是两院院士，还是“两弹一星”功勋，在徐蓓那里，西南联大校友们的人生，都活在“纯粹”里。

“感谢每一位观众，你们的每一张电影票，都是这一群动人的中国人和中国故事与当下这个时代的连接。”在金鸡奖的颁奖典礼上，获奖后的徐蓓，感言温暖真挚。同时她也百感交集，“遗憾的是，有一些老人在电影播出后的时光里离开了我们，比如著名翻译家许渊冲先生。但他们的名字在《九零后》里没有黑框，他们和自己的母校——西南联大的传奇与精神一起。”徐蓓感慨。

央广网对话《九零后》导演徐蓓

一群九零后的浪漫史

——“仍记得在西南联大的学号他们很尊重这些”

央广网：我们知道，其实《九零后》有多重含义，您的初衷是？

徐蓓：最开始不是这个片名，到了制作中期时，有一天我们几个在那聊，觉得每天在剪辑台上和这些西南联大学子面对面，有一种共同的感觉：字幕上写着这个人年龄是九十几岁，那个人105岁，但是大家普遍的感觉是，这群人不给我们一种年老的感觉，反而从他们讲话的神态上、眼神眼光里，感到一种青春的东西。

而他们从年龄上来讲，平均年龄应该是96岁，如果比较善意地和他们开玩笑，他们也可以说是“90后”。更重要的是他们的那种状态，让我们想起了今天的90后年轻人的状态。面对镜头，他们都像肌肉记忆般地背出了自己在西南联大的学号，不是说很随便，而是他们很尊重这些东西。

央广网：很多网友留言说，老一辈的那代九零后身上的气质有些特别，您怎么看待这个“特别”？

徐蓓：生于那个年代的人，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特别大的压力。那时国家落后，被人瞧不起，还有侵略战争压迫，这样的境遇下，但凡读过书的人，他们的志向一定是大志向，关乎国家强大，关乎民族自强。

另外，他们那一代人还接受了非常传统的中华传统教育，小时候可能是进了私塾或进了书院，文字的表达功底非常强。同时，他们年轻时，有很多人到当时特别先进的国家，那些高等院校去深造，学到了当时很多西方先进的方法研究。他们一生都在为一个目标努力，有喜欢翻译的，或者搞科学研究的，为了他们心中热爱的一个点在努力，所以他们每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质，就有别于我们今天的很多人了。

央广网：拍摄期间有没有一些印象很深的画面或者花絮，没能放到正片中？

徐蓓：采访许渊冲老人时，就是在一个非常狭窄的小屋子，那个房间小到只能找到一个机位拍摄近景。许老的脸贴近屏幕的那个镜头，实际上是我们在房间外的一个非常小的空间拍摄的。那个画面的冲击感，和他的年纪，和他曾经取得的成就形成很大的反差。身处陋室之中，他更大的世界在那本翻译的书里。

还有巫宁坤老人，2017年5月，在美国马里兰州，我们走进他的公寓，这位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的译者，那年97岁，因为太激动，好久没人和他聊过西南联大的事，看错了时间，凌晨2点就醒来坐着等。夫人说他这几天总做梦，梦中喊着“大西门外，大西门外！”，昆明的大西门外，是当年西南联大的宿舍所在地。

离巫宁坤住处1小时的车程，就是刘缘子的家，他们曾是联大外文系的同学。翻译过《人类的故事》，也已是99岁高龄。为了拍摄，她早挑好了衣服，一件深绿色衬衣，上面绣满花朵。采访快开始了，刘缘子朝女儿看了一眼，女儿心领神会，拿来一支口红，然后她就拿出一个小圆镜在那儿，非常认真、特别有仪式感地涂了口红，然后示意我们说，可以开始了。

纪录片讲好普通人的故事

——“悲悯不是高高在上的，而是将心比心”

央广网：邓稼先的顽皮一笑，您把它放到了电影结尾，有人说这是中国人的精神所在，当时有何用意？

徐蓓：西南联大建校50周年时，有好多师生合起来写了一本集子，我看到有一篇文章写邓稼先的，是完全以邓稼先物理系同学的眼光来写的。我觉得他们的视角，应该跟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好多视角都不太一样，我就按照那个文字读下来，有一种触电的感觉，也对邓稼先重建了一种新的认知。我当时就想到，我找到了这个片子的结尾。

邓稼先赞赏一个人，或一个行为的用语是pure。谁的思想纯洁，境界高尚，他就说这个人真pure。他的这个标准，既评价别人，也要求自己。以致同学们干脆就叫他pure。

其实，不管是邓稼先本人，还是邓稼先所代表的他背后的西南联大这个群体，或者是这个群体代表的很多中国人，我觉得他们身上都有顽皮的一笑。而pure的意义也很多，为人的忠厚和忠诚，这是一定的。还有就是对自己所热爱的事业，或者对自己所热爱的家国，抱之以持续一生的热忱，并且为此付出自己的一切。

央广网：有人说，那代人读书是为了报国，我们这一代人读书是为了分数，找到好工作。您觉得在当下怎么能讲好普通人的故事？

徐蓓：我们不必对两个时代做比较，每一个时代成长出来的人是不一样的，但是我觉得有一些本质的东西是可以向他们学习的，比如说，他们身上的纯粹与专注。

我觉得做纪录片，同情和悲悯是最基本的，但这种悲悯不是高高在上的，而是要将心比心。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，更需要这些品质。

面对普通人，或者是跟我们完全不同行业的这些人，要有平等的视角，这样当你将相机对准他们时，才会激发起那些真诚的力量，而不是泛泛的或者是我们怎么讲。

央广网：在电影拍摄时，对很多细节的选取、处理有没有一些标准？

徐蓓：不管是做纪录片，还是纪录电影，我始终觉得“真心诚意”这4个字特别重要。

在拍摄时，其实心里有一个东西不停地在矫正。比如说稍微浮躁时，或者有点想耍什么滑头时，我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我，就是你不要“太多”，然后怎么样回到一种比较朴实的状态上来。

两代“90后"隔空对话

——“年轻是你们的财富，也可能成为你们的负担”

央广网：影片的很多反馈来自年轻人，有人说“我觉得早点看这部纪录片，应该会更坚定地找到自己的方向。”

徐蓓：无论怎样，我觉得整个时代在朝前走，或者是每一代人都在进步，我非常坚信一代更比一代强。这一代90后，视野、眼光开阔，如果回到我的20多岁，比如说对一个电影的见解，我自己可能达不到他们那种深入的程度。

作家马识途先生直到106岁时才宣布封笔。有一天采访结束后，在西班牙大博物馆，有一个小姑娘对马老说“您能不能给我写一句话“，让我吃惊的是，马老不加思索地写下一句话：年轻是你们的财富，但是也有可能成为你们的负担，就看你们怎么生活。

我觉得这是充满妙思和青春的文字，也很感慨，一个105岁的人写下的是这样一段文字。我也很难想象，比如说如果我现在已经80岁或者90岁了，我能写下什么？

央广网：您怎样看待现在的年轻电影观众，与过去有哪些不同？

徐蓓：他们的感知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得多，你的真诚是可以直接抵达到的，他们的内心也可以很好地去理解影片。现在社交媒体也很发达，即使不理解，也可以通过线上和更多人去交流，所以我们要对现在的观众有一个新的认知。

央广网：“pure”是您想通过片子传达的观点，也是您自身追求的状态吗？

徐蓓：每个人的理解不一样，对于我来讲，比如面对名利或是周围有纷繁复杂的选择时，我心中有一个东西特别坚定，就是追求真善美，说起来有点抽象，实际上它会在生活里规范你很多东西，比如说你的自律，你永远都在学习的路上。

还有就是为了每一个作品，把自己的全部，或是能力或是诚意，都放在里头，我是追求这样的东西的。所以这就是我心中的“pure”，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“pure”，你相信它你去坚守它，这也是我想送给90后的新年祝福。

当然，我现在最大的希望，就是2022年我们不再受疫情的困扰，结束这一个事情，然后开始我们所有的事情。